2008年8月20日

父母的奧運池畔期望

麥可費爾普斯Michael Phelps於京奧打破紀錄,八天連獲八面金牌。每當他躍入水中,擺動滑板長手向前奮泳,觀眾席中母親黛比費爾普斯就全神凝注、聲嘶力竭:「麥可!麥可!」為他加油。

麥可贏得最後一役四人接力賽,領獎後在全場目光中,穿越媒體,走向看台,獻花給母親姊姊。這一刻,期望圓滿,親長榮耀。
場中還有其他激動的父母,如親自擔任教練的體操名將瓦列里路鏗Valeri Luikin,女兒納絮兒Nastia Liukin於女子全能體操奪冠的一剎,父女忍不住相擁落淚。

然而,奧運場中有更多父母扼腕,和選手子女同感失望,恨不得立刻奔前擁抱,給孩子撫慰。

天下父母心,當父母用自己的認知寄託期望於子女「希望你最好」,和奧運選手父母的用心,其實差別不大.。只不過,孩子是不是達成父母的期望,卻不一定是孩子自己期待的生命意義。

早年親子互動的知識供給,出人頭地、光耀門楣等「激勵」字眼,往往反應出這一類手冊教導父母如何從事指導的核心。一直演進到全人教育觀念引進,讓孩子適才順性發展、快樂健康的人生,才開始輸入東方傳統教養。

固舊的親子教育以孩子身上產生作用為目的,八0年代《和孩子一起成長》書類出現,點出孩子生命個體成長的過程,父母無法永遠扮演指導者,若不想有一天突然發現跟不上子女的成長步履,自己也要及時、隨時增進改變。

我在《IQ父母 EQ子女》(聯經出版)做過三十個家庭的深入訪談,看到一種隱含的曲線:父母對子女的期望與孩子的自我期許,兩條曲線越趨近一致,兩代之間的「團隊合作」越緊密少障礙。納絮兒路鏗賽後欣喜接受採訪,恰好說出類似的形容:「我對自己的期望,也正是我父親的期望」。

綜觀書市的父母成長系列,為惶惑的新手父母製作的書籍最為普及,反而是父母時而束手無策的子女叛逆期,「孩子不再聽話符合自己期望」,親職的學習提供,卻趕不上下一代這一階段的巨大變化。尤其全球移動的大趨勢,產生越來越多移民家庭,移民社會父母角色的助讀書冊,更加付諸闕如。

細究移民遷徙原因,為下一代接受更好的教育為最大因素。當子女接受西方教育、漸步融入自己未來的社會主流,如果父母固步自封,不能同步認知簇新泳池、重新學習賽事規則,仍以凡事「自己什麼都懂」的權威舊習,和萌發自主意識的子女互動,家庭團隊裡共同期望的曲線,恐難保持相近和諧。

儘管東西方家庭各有文化擅長,天下一樣的父母、一樣的子女。移民父母其實手握兩方優點,宛如長長的雙手,這一場子女教養的馬拉松泳賽,端看父母如何擺動長手,滑出哪一種曲線。

2008年8月6日

女性藝術家的畫像

溫哥華美術館三年前展出羅丹專題時,一同觀賞的長輩看完牆上的羅丹簡介:「提都沒有提到卡蜜兒,她怎麼可能在羅丹生命中具有份量?」然而,那幾件細致的、陰柔的、姿態線條向內探索的「羅丹作品」,歷歷在目,更像卡蜜兒的手澤。

卡蜜兒Camille Claudel不但扮演羅丹生命中最重要的弟子兼紅粉,更是一位獨立卓然的藝術家。她幫羅丹創作了(對!不是製作,不是仿作)許多自己未掛名的作品,相識之初羅丹接下大案「地獄門」,門上多件塑像,即出自卡蜜兒之手或構思。《卡蜜兒》(Camille Claudel, by Nicole Barbier, Reine-Marie Paris and Jacques Vilain,中譯本時報出版)揭露了這兩位情侶天才之間的互補、矛盾、激情、仳離…卡蜜兒離開羅丹後,作品一樣獨具,然而她沒有戰勝無所不在的社交圈;最終,也沒有戰勝領她走入妄想症的命運。

今天,正在溫哥華美術館展出的「加拿大女性現代主義者:與愛蜜莉卡爾對話」Canadian Women Modernists: Dialog with Emily Carr,策展者還給與卡蜜兒同年代的畫家艾蜜莉卡爾公道,在策展說明中,提醒觀眾二十世紀初的時代背景。

當年的社會機制、以及至今未變的藝文政治圈,女性藝術家的生存,比起男性,遭逢到單一性別才有的挑戰,或可想見一二。

於是《卡爾、歐基芙、卡蘿,她們自己的所在》Carr, O'Keeffe, Kahlo: Places of Their Own 一書中,歸結這三位女性創作者「有共通之處,就是她們都曾仰仗男性,尤其在財力方面」,就毫不奇怪──任何時代的弱勢者,必然發展出不同的策略,先在夾縫中求存。例如儘管卡爾先後曾受父親資助,所有描述卡爾的書,都不會遺漏提及卡爾一生苦於生活拮据。

但《她們自己的所在》似還暗示,這些女藝術家能有創作佳績,也或多或少緣自她們生命中關鍵性的男性;這對於藝術的核心──原創,以遍概全地為了不起的女藝術家塗抹一筆,似有失公允。

費達卡蘿師從狄亞戈Diego Rivera時,他已是墨西哥最知名的當代畫家,他們相互傾慕結褵,也是卡蘿承載無盡感情折磨的開始。卡蘿無數心身俱創的繪畫,若說由一再背叛出軌的狄亞戈啟發繆思,未免殘酷。

卡蘿超寫實的強烈自我肖像畫風,盛名迅速遠超過狄亞戈,米羅也拜倒裙下,地域無法侷限,她注定成為世界頂尖的藝術家。關於卡蘿的生平傳記,爭相出版一時,中譯本也少見地打擂台,有時報的《揮灑烈愛》與方智的《女畫家卡蘿傳奇》。

卡蘿長期吸毒,以減輕年輕車禍重創的疼痛後遺。創作中晚期,與情感同樣奔放直率的美國畫家歐基芙發展出女同志情誼;擋不住她的愛慕者,卡蘿也外遇不斷…不過,道德制裁在這位奇才身上失去了武裝,世界從未減損對這位奇女子的狂愛。

歐基芙的情感生涯,和她花卉性徵的繪畫一樣,是首彩艷旋律。歐基芙年輕時和年紀大她一倍的名攝影師阿爾弗瑞德開始婚外同居,老年又與年紀小她一半的陶藝家過從甚密。自從阿爾弗瑞德以歐基芙為模特兒,拍攝她的沙龍照、裸體照,歐基芙輕易就擄獲美國人目光,晉身名氣最普遍的畫家。

然而,如果歐基芙、卡蘿、卡爾,沒有才華創作出今日呈現的畫作,如果她們不是那樣渴慕獨立、贏得自我的生活,女性藝術家能夠擁有自己的所在嗎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