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0年3月17日

對生死大事起疑

/靜芳

年少讀書,愛咀嚼著優美文藻,背誦著經典名句。人到中年,讀書態度開始轉變,隨著內心越來越多的疑問像偵探般找書,找來後,還要邊讀邊跟作者一來一往的辯論,如果覺得走叉了路,就趕緊另起爐灶,再循著另一條線索跟下去。

最近先後讀了楊絳的《走在人生邊上》和劉大任的《晚晴》,狀況類似。因為對生死大事起疑,覺得活到96歲的楊絳應該會有不錯的解答,何況之前讀她的《我們三》還愛不釋手。

楊絳開篇就正中我的下懷,談神和鬼的問題。站在人生的邊緣上,鬼神是否存在當然要搞個清楚,出生於1911年的楊絳自稱是舊社會過來的「老先生」——晚清末代遺老,她坦承本人很怕鬼,也相信蘇州有名的瞎子神算「梆崗崗」算出的八字很准。但楊絳也聲明她不敢斷言自己害怕的是否存在,她寫道:「我相信,我們不能因為看不見而斷為不存在。這話該不屬迷信吧?」

《走》接下來談人有靈魂、個性,談靈性良心與肉體欲望的戰爭,談命由天定,人生實苦……開始落入老生常談。第一章《神和鬼的問題》怎麼跟後面都脫了節,怕鬼的楊絳講了一堆言而有據的鬼故事,說句「身後的事,無由得知」就沒下文,可是這些「鬼」跟她下文的「靈魂」卻完全接不上線了……

我跟她進行辯論的另一重點是不同意靈肉二分法,什麼好事都是靈性良心的功德,壞事都是肉體的沉溺,這樣的思索太簡單,人類的權力欲、貪婪、缺乏安全感等複雜的潛意識,加上成長過程受到的文化背景、社會結構影響,人類行為如何能用「靈肉鬥爭」一言蔽之。

我同意楊絳所說:人生的目的是修煉自己,要求自身的完善。但總覺得:崇尚形而上思考的中國文人向來貶低肉體需求,其實如果人類也能靜心傾聽身體發出的各種細微資訊,自然會更接近利人利己的健康生活。
  
以「無神論」作為安身立命理念的劉大任,開宗明義說寫《晚晴》是要趁體魄強健進行演習,算是將來面對「大限」的預備工程。前兩輯《浮世家常》《生老病死》直接從身旁親友瑣事切入,也舉了達爾文《物種源始》、英學者Graham Cairns-Smith《生命起源的七條線索》、Richard Dawkins《自私的基因》,很理性的思辨生物演化、自我複製等自然力量,這路數與我近年來的閱讀範圍算是較契合的。

擺脫「鬼神」的糾纏後,劉大任在後三輯《園林山水》《天涯行旅》《時事家國》,從「人之所以為人」的文化承傳面,趣味盎然地書寫投注一生心血經營的園藝花草,旅行見聞及兩岸時局,我也跟著一路神游,體會「晚晴」的悠然美好。

總結生死大事,我其實更喜歡以前讀《西藏生死書》的說法,已經忘了書裏的大部分內容,只記得輪回的每一世都要努力修行做功課。輪回的盡頭能否成佛倒不是我最關心的,只覺得「輪回說」讓死亡成為另一段旅程的開始,確實是一種很有智慧的說法(或安慰),不是嗎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