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9年7月16日

流過我心的《巨流河》

文/陳映霞
《巨流河》是今年85歲的齊邦媛教授在自認「幾乎已經太遲的時候」,驚覺到「不能不說出故事就離開」,而寫下她的生存時代與生命的追憶。

「巨流河」位在東北的遼河,齊邦媛生於遼河流經的遼寧省鐵嶺縣,由於先天不足,自小體弱多病,在中國近代最大的戰亂──對日抗戰以及國共內戰中,她隨著學校避戰顛沛行過半個中國。這段期間,她曾留學德國的父親齊世英與當時的社會精英合辦《時與潮》雜誌,影響她一生不懈怠的追求知識,而就讀武漢大學時受教於朱光潛,更令她終生浸潤在文學中而不悔。

1947年,齊邦媛拿著「毛筆寫在宣紙上」的助教臨時聘書,隻身到台大外文系報到,就此展開她在台灣讀書、教書、寫文章的60多年生涯。她不但參與教科書改革,作育無數英才,而且引介西方文學到台灣,又譯介台灣作家的文學作品到歐美,並倡議國立文學館的成立。回首在台灣的大半生歲月,她謙稱是「我在文學教育中,留下了心靈的後裔」,但對她的讀者來說,她牽引他們親近文學,帶領他們在真美與至善的感動中滌淨靈魂,在字裡行間一一成為她的後裔。

80歲,齊邦媛定下心來,決定寫下自己的一生以及那個並未遠去的大時代,從她生身故鄉的巨流河,一路奔流,最後流進台灣南端鵝鑾鼻燈塔下的那灣啞口海,讓一切歸於永恆的平靜。

齊邦媛以素樸平實的文字書寫一生,但卻難掩那波瀾壯闊的生命光芒。在本土意識成為台灣社會唯一主流的現代,八年抗戰中千萬人流離失所的苦難,漸漸成了模糊而泛黃的一頁傳說,國共內戰的血流成河生死兩茫,也成為政客鬥爭的幾句閒言;齊邦媛說:「我在那場戰爭中長大成人,心靈上刻滿彈痕。」那樣的刻骨銘心,又怎能容青史盡成灰呢?於是,我們在這本《巨流河》的逐字逐句閱讀中,所有曾被刻意遺忘甚至湮滅的記憶一一甦醒,讓我們聽見那滾滾的河水奔流向海,也讓我們看見生命在河海交融中得到的安頓。

《巨流河》是齊邦媛的一生與時代交會迸發留下的光芒,不論是對己身親歷的時代與故人的回首,或是直筆悼亡的情深義重,她以最簡樸的文字,蘊藏著無比巨大的力量,帶給讀者綿長無盡的感動。

我自己是在台灣生長的「外省人」,中年後曾陪父母返回大陸老家探視,站在麥田地裡,我的心卻想念著少女時光站在宜蘭那片綠油油稻田中的田埂上,望向潺潺流向太平洋的蘭陽溪;那樣平靜又美好的成長歲月,看似平凡,但如今細想,蘭陽溪水中,又何嘗沒有遠自巨流河一路奔流而來的涓滴,在流經我心時,也滋養了我的生命。

戰後人生

──兩本另類自傳

文/新人
最近手邊在看《趣味橫生的時光─我的二十世紀人生》(Eric J Hobsbawm,左岸文化出版),這本自傳剛好跟書友正在閱讀的齊邦媛教授自傳《巨流河》、龍應台《1949》、《為愛朗讀》等等,遙遙呼應。

先簡短講講Eric J Hobsbawm 。他於1917年出生,在維也納、柏林成長,是在英國劍橋求學、教書的猶太歷史學家,終生奉行共產主義,持續著述有關全球化方面的議題。

Eric成長時正是希特勒崛起之時,身為猶太人的他不走猶太復國路線,卻選擇國際共產主義,即使在蘇聯東歐鐵幕崩解後仍堅持信仰。(到今天看到失控貪婪的華爾街資本主義,覺得左派或共產主義的理想仍屬必要。)

Eric保持歷史學者的理性,關照全局,讓我看到一次世界大戰後的歐洲情勢,他談到身為共產黨員當時隨時面臨著生命自由危險,仍致力為人類大同的理想奮鬥。其中有句話類似:我們為仁慈而來,因此我們無法仁慈。讓我想到齊邦媛或龍應台書中提及的殘酷戰爭,《巨流河》、《1949》站在戰敗者的角度譴責戰爭殘酷,但Eric的話又提醒我:1949的戰勝者也有他們傷痛的過往。

戰場上的勝敗是一時,但過後的福禍又是另一回事。

除了從《為愛朗讀》瞭解二戰德國人民的心態,之前還看了另一本《集書人:法蘭克福書展前主席衛浩世二十五年任內的秘辛》,也窺看了二戰後德國人的心路歷程。

這本書讓我瞭解到為何偏僻的德國法蘭克福能成為世界圖書的中心,就是因為有像衛浩世這樣的戰後德國第二代,辛苦地背負著先輩的罪行,從年輕時就在世界各地自我放逐流浪,願意去瞭解陌生、受壓迫的第三者、非主流文化,他們敏感又開闊的胸襟,容納百川,逐漸累積了跟歐美、拉丁美洲、非洲、亞洲出版業者的互信尊重。

當然衛浩世擔任事務千頭萬緒的書展主席,其間也有許多人事糾纏不如意,但他對自身情感、家庭、國族的誠懇反思,至今都還讓我記憶猶新。

猶太裔的Eric終身忠於共產主義,戰敗者後代衛浩世讓故鄉成為世界出版中心,他們「不太一樣」的生命歷程,提供了世人多一種視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