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8年11月19日

似曾相識的歷史

歷史用以「鑑往」。不論東方西方,歷史事件的類似軌跡,一輪輾過一痕。展開閱讀的「歷史」,往往也在其中看到前人作品的身影,讀到種種似曾相識。

讀過最為經典的「似曾相識」導讀分析,當屬瑞典學院院士馬悅然寫在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奧罕帕慕克(難得沒有爭議的一位!)的代表作《黑色之書》中文版推薦序的一段文字,拿《黑》來和高行健的《靈山》比較:
「(二書)形式上有相似之處。兩位作家皆運用兩個角色來敘述一種無上的追求。…在兩部小說裡,這兩個角色出場的方式完全一樣──即每隔一章交替出現。」

「每隔一章交替出現」,早已行之有年,不算新的書寫形式。和《黑色之書》同樣在1990年出版的《紙牌的秘密》,也運用了這種結構。不同的是,《紙牌》以時間場景、而非人物角色為交錯──一章現今、次一章溯往,今與昔交替,一層層解開主角的身世之謎。

15年之後,伊麗莎白.柯斯托娃Elizabeth Kostova的初試啼聲之作《歷史學家》,也使用了這種結構型式:同樣經由下一代子女抽絲剝繭,一章此時、一章往昔,解開了一個家族大懸疑。

在過往的事件中,還由當年的人馬,講述更早之前發生的故事,如此一來,總共衍生出三個時代、三場不同人馬。

這樣的三幕形式,又和《時時刻刻》The Hour裡,繫於吳爾芙Virginia Woolf為關鍵的三個時代、三位女性,有相似的影子;只不過,《歷史學家》貫穿三幕的關鍵,是吸血鬼之王卓九勒,《紙牌》則在寓意人生追尋哲思的丑角撲克牌裡。

《歷史學家》才剛上市,就把當年長期盤旋榜首的《達文西密碼》擠下榜首;然而,多少讀過兩本書的讀者,不對《歷史學家》心生東歐版《達文西密碼》的相似感?

《達文西》場景發生在藝術聖地羅浮宮,玄疑關鍵在密教;《歷史學家》從女兒發現父親書中一張字稿開始,一路踏著吸血鬼傳奇的蹤跡,走入英、法、羅馬尼亞、保加利亞…,用史料、宗教、文物、奇風異土…撐架起小說內容,解開自己和未謀面的母親、家族之謎。

若把《達文西》、《紙牌》和《歷史學家》三本迷人小說做比較,因為柯斯托娃是當中唯一的女性作家嗎?她寫人與人之間細膩的關係、反應、情感變化、感受,最為真實自然。丹布朗?你讀他每一本書,都覺得他可能沒真正談過戀愛!喬斯坦賈德 Jostein Gaarder?請數一數他在《紙牌》中讓漢斯說了幾次「我覺得煩躁」,用一句形容詞就草草帶過細繪起來可能完全不同的個人情緒。

鑑往的歷史,能否用以「知來」?在日新月異的新世界,以及同樣創發複雜的書寫環境,凡此種種似曾相識的閱讀經驗,提供的歷史教訓是什麼?在諸多更廣博的閱讀者訕笑這管見之前,我最好趕緊閉嘴。

2008年11月5日

在CBC遇見愛特伍

Meeting Margaret Atwood in CBC Studio One Book Club
人生處處不可預期。以為去看一場畫展,結果借到一本久久沒找著的書;原本要聽演講,結果結識了二手書店老闆;只是去逛逛書攤,倒上了幾堂編採寫精華課程。

遇見瑪格麗特愛特伍(Margaret Atwood),也是這樣柳岸花明。

這位加拿大諾貝爾文學獎第一候選人發表新作《報償》Payback,巡迴全加打書,原先想為著迷於愛特伍的讀書會好友投石問路、索票聽講,不想這場演講不在傳統展演會堂,而是CBC電台的現場錄音。擠在百人的錄音廳,更發現Radio One Book club以有所不變的讀書會型式,維繫著閱讀世界的別有洞天。

《報償──欠債,以及財富的暗影面》並非愛特伍另一冊精彩小說,而是她少見的析論隨筆,展現愛特伍文筆智性邏輯的另一犀利面。Payback說的不是實際債務,愛特伍以類考古手法,廣泛地提出「債」作為空氣一樣無所不在、卻被我們視若當然的一個古老主題,被從宗教、文學和人類社會結構等層面,談人的犧牲、到典當、償付等等。「我們欠什麼和我們怎麼支付,是所有人類社會的特點,深刻地塑造我們共有的價值和我們的文化。」

書中,愛特伍勾勒:「沒有記憶,就沒有債務;也可以說,沒有故事,就沒有債務。」莫怪愛特伍一生寫的35冊書中,包括詩集,多少都有一抹「償與報」的色澤。

Radio One讀書俱樂部邀請的作家,都是各個書寫領域的傑出作家,科幻小說、移民文學、社會研究、宗教哲學…CBC一網打盡。若把Book Club的錄音紀錄攤開來看,可稱一部小型的文史哲名家有聲資料庫。

廣播主持人Sheryl MacKay根據各別作家特質,另邀請一位書界共同主持人,提出即興好問題,錄音節目最後更開放麥克風,讓現場觀眾提問,作家的臨場反應備受考驗。口才便給如愛特伍,自然滿足了書迷,也為自己形象加分。

趁著簽書時間,我留給愛特伍兩個紙面問題;愛特伍展現親和風範,也以伊媚兒回覆──我疑惑作為諾貝爾文學獎呼聲最高的候選人之一,何以愛特伍會失諸交臂?「除了文學技巧之外,妳是否也認為,諾獎評審還有一套『道德標準』?」

愛特伍一貫坦率:「評審肯定考慮到作家作品的道德姿態;因為『正確』和『錯誤』的概念,會被建入書寫語言。」

感覺愛特伍的故事經常不離「報復」主題,然而「中國哲理裡的報應償還,自有天道循環;有時並非不報、有時是累世業報…」;愛特伍認為自己的作品「也蘊含相同道理,只不過以『性格即是命運』的形式出現。」

何似遇見愛特伍?何以是這樣形式表象?這一場因緣際會,老天厚償。

Margret Atwood錄音訪談,分別於11月8日和15日於CBC Radio One播出。詳見http://www.cbc.ca/bc/bookclub/