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8年2月12日

情人的面容

炙愛深情,極度濃烈,書寫描述卻極含蓄隱眛,很難找到其他作品,比《英倫情人》English Patient更適合安放在這種矛盾裡。

Michael Ondaatje 講這個不只有愛情的故事,文句碎片流動,卻組合成驚人的完美圖像。愛情故事中的角色,個個都做了與自己靈魂信念衝撞的事;矛盾,卻真實可信。

導演安東尼明格拉Anthony Minghella 因為太喜愛這個故事,自己動筆編劇,電影版英倫情人用影像說另外一樣愛情形貌:照顧二戰傷患的護士漢娜,與拆地雷的工兵基普,澄淨之愛沉退下去;病人艾莫西和有夫之婦凱薩琳的出軌故事,浮上前來;兩種愛情,另一種舞台方位,未必忠於原著,卻死心塌地忠於愛情。

艾莫西飛機墜落,全身燒得面目模糊,靠嗎啡減輕疼痛,在夢與真實之間擺盪迷走。迷亂,一如他之前得的愛情病徵。這個「對愛和人性太了解」、記憶如百科全書的英國病人,發起愛情病,和俗世男女沒有兩樣,猜疑妒嫉、任性相脅、昏瞶迷茫、失魂落魄…

凡看過英倫情人,很難忽視像問到自己身上的一段對話:
「妳最恨什麼?」(艾莫西問凱薩琳)
「謊言,你呢?」
「擁有權」,他說。「當妳離開,就把我忘了。」


他痛恨女人一旦落入愛情,就蠢蠢欲動想全面占有對方,底層裡是否也開始憎恨他愛的人禁鎖在婚姻制度裡,他無權擁有?

結果是,他忘不了她。結果是,她必然在對丈夫隱瞞軌外戀情中,說了無數個謊。
當她的瞞謊包不住烈火,發了狂的丈夫拉她一起面對背叛的苦果,駕飛機去撞外遇對象。

在愛情裡,英國病人甘心失去所有歸屬。一個在不著邊際測繪大漠地界的人,不惜叛國,提供情報交換能重返洞穴的交通工具,以找回重傷情人的身骸。文字書寫中是艾莫西的玄想,影像中改成了凱薩琳的絕筆,為愛情獻上禱文:「我們逝去,滿載曾擁有的愛…帶著我們曾如洞穴隱藏的恐懼…我們才是真正的國度…走在沒有地圖的大地上」。

艾莫西的餘生,被漢娜「擁有」照顧,這又是命運。漢娜看護過各種嚴重病情的傷兵,生命在她臂彎消失。她愛的人都遭遇不幸,她自認帶著詛咒。脫隊獨自留在改建成醫院的別墅,照顧英國病人,直到基普出現,他能破解生命一瞬消失的惡咒,她把自己放心交給這個錫克門徒。

基普回報漢娜另一種溫柔──自己童年「害怕或無法入睡的時候,奶媽總會察覺他的不適,輕搔他的背,哄他睡去」──在兩人各自離鄉而遇的山鎮,他以同樣的愛,手搔撫過她的背。

影像裡的愛情,為這對祖先遙遠的情侶,創造另一闊幅怦然心動。漢娜生日,基普安排秘密禮物,把她吊升起來,讓她近看教堂絢爛的高頂壁畫。他們沒有想日後不會步入教堂。

因為不在社會制約、眾人期待的軌道上,仍勇敢去愛,才使愛情有另一種神聖?遠離非洲、麥迪遜之橋…哪一個寫入文字、廻腸蕩氣的愛情故事,不是越軌卻不得圓滿?是缺憾讓愛情一再舔偒,卻深深回味?彷彿現實生活中,它們凡有結局的,曾有的情愛總漸淡遠,只剩歸屬權。

艾莫西和凱薩琳是血與血的交換:「有一次她舔我手上傷口的血,就像我品嘗和嚥下她的經血一樣」;漢娜和基普,是童年深邃烙印的慰藉寧靜。愛情的面容,那樣繁複,誰能說,什麼不是愛呢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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