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8年2月26日

三卷「孤獨」


華文出版世界最具影響力的台北國際書展TIBF,上周剛剛閉幕,眾聲喧嘩中的焦點書籍,講的是孤獨。

16屆書展以來,今年首創「台北國際書展大獎」,熱熱鬧鬧頒給蔣勳的《孤獨六講》,六講在蔣勳花甲之年出書,巧合的是,十年前另一本孤獨,同樣由耳順之齡的作者,亦兼具畫家、作家兩種身份,也在大學藝術系所任教的何懷碩,將他思索、品吟人生的文章,選輯六十篇,對人生況味作出《孤獨的滋味》結論。

《孤獨六講》來自數年前聯合文學策畫以「孤獨」為主題的活動,蔣勳受邀演講,訂了六個題目:情慾孤獨、語言孤獨、革命孤獨、思維孤獨、倫理孤獨和暴力孤獨,用以建構他思索美學的本質──孤獨。


《孤獨的滋味》則是何懷碩三十年來的專欄文章,重新編整,由立緒出版社同時推出紀念性的三論自選集:人生論、藝術論與畫家論,全集並有另外三冊宏濶深論的《創作的狂狷》、《苦澀的美感》及《大師的心靈》,含蓋何懷碩截至六十歲,人生、思想、心靈活動的全領域。(近年又加上《給未來的藝術家》,給想親近藝術的年輕人經驗、思維傳承)

出版《孤獨的滋味》之前,立緒還有一冊美裔加籍哲學系教授Philip Koch的《孤獨》,從中西史哲文學,探討了孤獨的本質、樣態,孤獨和非孤獨──孤獨不是寂寞、不是隔絕、更非私密,和疏離也有所不同──多數社會對孤獨有負面印象,以為和孤僻孤單畫上等號,Philip並從歷代作品中,找出肯定孤獨的普世價值──人因孤獨得到自由、回歸自我,更契入自然,在孤獨中找到反省的態度,因而更具有創造性。

蔣勳講孤獨,滲透了講道播學的感性音調;何懷碩的孤獨,像一位邏輯嚴謹、理性透析的深思者。而Philip的孤獨,有如文史哲世界的情報探針,廣度搜集著作論述,和優秀編輯一樣,自成系統地爬梳分類,讓讀者一窺孤獨堂奧。


《孤獨》廣面引申佩脫拉克、卡夫卡、老莊、列子…..東西思想家文學家的思維論著,最常提及梭羅。梭羅居住華騰湖畔的筆記《湖濱散記》,常被舉為遺世獨立,回歸大自然的代表作,梭羅自己說得清楚,他之所以一人走進山林,是為了「發掘更多自我」,倒非厭世。

儘管獨居,梭羅的訪客應該不少,他散步回來發現各種「名片」:或一束花,或用松枝編成的圓環,或寫在樹葉或木塊上的名字…梭羅還描述三張椅子的陋屋,如何招呼一到二十位客人的場景,可見梭羅既不追求荒涼感、事實上也沒被人遺忘。

相對梭羅用遠離塵世去體驗孤獨,何懷碩與蔣勳更像大隱於市。雖然身居城郊的大肚山和碧潭,卻出入人口高密度的紅塵鬧市,二人體會到的孤獨,有著《孤獨》一書沒有探討的「高處不勝寒」。他們心靈的高遠孤傲,是啟悟前行走遠,難得知己相伴,唯能踽踽獨行的寥落孤寂;也是自我冥思創發,境地再高邈,終究難脫滄海一粟的渺小孤獨。

兩位藝術家在「孤獨」中交遇,但行事、為人、風格大異。蔣勳「講」孤獨,有著不亞於美國總統參選人歐巴馬的演講魅力,向以磁性音質、款款言語、庸容風度,吸引大批粉絲包圍追隨,但蔣勳直言:「我試圖在家族與社會裡扮演一個圓融和睦的角色,在倫理領域與每一個人和睦相處,但為什麼,我仍然感覺到不可改變的孤獨?」

何懷碩七0年代鄉土文學論戰以降,就於公共論壇見出雄辯濤濤本色,站在傳統或創新的歷史制高點,為人文藝術創作的世界觀提出犀利言論──「傳統藝術要現代化,外來藝術要本土化」,體閎思密,批判淋漓盡致,四十年來一以貫之。

同樣道出內心的孤獨高處,蔣勳這麼說:「我的孤獨六講在可懂與不可懂之間,也需無人聆聽,卻陪伴我度過自負的孤獨歲月。」何懷碩則表達了何以自己總是嚴肅悲觀看待人生:「古今中外第一流偉大的文學與藝術恰恰都是感傷的,甚至是悲劇。沒有別的原因,就只因為人生的真相是孤獨與痛苦。」

二人畫境都展現了中西交融,卻有出入方向的不同:蔣勳自西畫出發,近十年來尤其專注畫花,畫風有濃厚的東方底蘊,借小品主題肆放精力熱情。何懷碩中畫為體西畫為用,他融合西方形貌的中國山水,表現的心象意境,氣度恢弘,如詩如樂。

唯有在孤獨中,才能沈思、才能讀書,才能創作。獨自安靜的閱讀,今日卻只能以喧嘩的形式引動側目。面對每一個時代永遠難免的虛矯酬應,附庸時嘈卻以為風雅,低俗卻引為高尚,怎不讓人更深感苦澀孤獨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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