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7年12月24日

悵然之時與之後

哈金《等待》

也許「溫哥華國際作家節」VIWF與哈金,其中一方或雙方,都曾等待過今年的相遇。

那種等待,是機緣成熟,是功德圓滿。但在哈金獲得重要文學獎且受囑目的小說《等待》中,漫漫十八年,那種等待,「等得像癟了氣的汽球」,等到了結果卻失卻了熱度。

《等待》寫文革期間中國東北軍醫孔林,從父母之命娶了一門文盲賢妻。失戀不久的護士曼娜愛上好性情的孔林,但在文革的社會管控下,成了他既沒名份也沒敢有實質關係的情人。醫生年年回鄉與妻子協議離婚,都被法官駁回,只能用時間換取自由,最後換得的,不是愛情飄萍定著,反而更像另一場錯誤人生的開始。

「等待」的創作主題,在現實生活中,更像老不掉的牙痛:感情消逝的夫妻,挨等著孩子成長後離婚;仇視雙方的老人,等著對手輸給時間賽跑;苦苦相戀的愛人,等不到祝福;與大海與大魚搏鬥的老人,等到大魚耗盡力氣,拖回一座骨架;連美人都要等到王子吻醒她之後才獲得幸福。《等待果陀》更屬等待的經典,二個流浪漢在等一個叫果陀的人,他什麼時候來,到底會不會來,統統不確知,兩個人在等待中對話,討論了人存在的意義。

「等待」中最磨人的因素──無從主宰自己的命運,無處落實自我意志、一顆心懸提著不確定感,哈金把一遍遍落空的失落、無可奈何、奄奄一息、茫然未知、以至等得太久近乎麻木…寫得入木傳神。

有些等待是競爭,有些等待是臣服,多數佳作並不交待最後等到了什麼,如《飄》中女主角郝思嘉,站在土地,充滿著希望仰望天空:「明天,明天又是新的一天!」哈金卻讓這對苦戀的婚外情戀人等到果實,送入洞房。

只不過,期望抱持太久,全在畫餅,缺乏經營,曼娜歷經高齡產婦的危險,生出一對雙胞胎,二人天地加倍辛苦,愛情變味,孔林造訪離棄如敝屣的糟糠前妻,才覺白水如此甘甜…諸般悵然,淋漓盡致。二十年一椿荒誔情事,哈金卻很本分地寫去,文字是馬步功的札實。

故事中有一段描述令人費解:婚後孔林意外發現曼娜用一只檀木盒子,收著奪去她貞操的友人的來信;明明那麼懼怕他,為什麼還小心翼翼收藏著他的訊息?曼娜另外還一直收藏毛主席像章,像章和強暴者的來信,好好收在一起:「有朝一日(像章)…可以提醒人們文革中那些瘋狂的歲月和浪費的、喪失的生命。」就像強暴者之於曼娜,那場瘋狂暴烈的大革命印象,作者其實也好好收藏著的;等待中喚不回頭的無價生命,僅存記憶,卻無法抹滅。

哈金這次來溫,是為寫移民生活的新書《自由生活》。移民文學所在多有,西方文壇多年來流行的是溯回母土,異國情味,幸而《自由生活》已獲好評,幸而,哈金已等來了自由…不,他的自由,不是消極等待而來,是向陽的追求,從曙光到日照晴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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