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7年12月24日

重逢米蘭昆德拉


錯過了嬉皮解放的年代,偏趕上禁書重重的時代,我這一代談「入定」太早、再接受性教育洗禮太晚,隔著模糊的記憶,重讀完整版「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輕」,像極了重逢一個睽違的爭議人物,乍然間有點驚疑,不知這些年來是你或是他出了變化?

曾經遭禁的情節,揣想中大概不外「查泰來夫人的情人」,重讀之後發現,這塊被拿走的拼圖,更像高行健「一個人的聖經」裡一章又一章的男女媾合,欲多情少。令人懷疑,過去所刪,並非出於膻色,確實因為多餘。

米蘭昆德拉另一本書「身分」中,倒有一段,巧合地符合這種重讀感受:
…他看見她…追著喊她的名字。她轉過頭來,這下尚馬克攝住了,在他面前的是另一張臉,一張陌生的、讓人不舒服的臉…這真讓人難受…

終於讀到的情色細節,有點讓人難受;故事當中「男女關係」的五官,也連帶像陌生人臉──時代流離,托馬斯與特瑞莎的分合,永遠有一條愛與欲的繫索。托馬斯隨性與女性春風一度,翻雲覆雨後永不留宿女方,他的性、愛分離模式,遇到特瑞莎後打破。特瑞莎逐步攻占托馬斯單身公寓所、以至婚姻資料欄。俄軍進駐捷克,二人出走瑞士,他鄉巧遇托馬斯長期心儀的莎賓娜,旋又先後返鄉;俟托馬斯因政治不正確的文章賈禍,回不去醫職,接下玻璃清潔工作,復又放逐自己與家庭主婦一場場的出軌中…

更令人不安的是,這回重讀,似乎窺見米蘭昆德拉筆下,透露出男性沙文的嚮往:托馬斯輕率聲色,是男性的唐璜風流,特瑞莎「套住」托馬斯、及在婚姻中隱忍,是女性的愛情生存策略。特瑞莎像希冀單獨占有愛情,卻不揭穿知曉的外遇對象,她縱容托馬斯不忠誠的底線,竟達要求旁觀服侍的程度,以換取女性需要的安全感;即使特瑞莎出於報復,也試圖來場婚外性,但就是放不開….

幸而書中尚有一個自主女性──沙賓娜,標幟米蘭昆德拉的崇尚自由、反對媚俗;只不過,薩賓娜仍只以消極的背離,去逃避媚俗的圈鎖。

米蘭昆德拉比附了尼采的哲思「永刼回歸」──生命永遠只會從「無」循環回到「無」。生活無意義,生命輕若鴻毛,但生活裡的瑣碎、漫無目標,還得繼續忍受,隨波逐流。生活盡管輕飄、忍受本身卻是沈重的。特瑞莎的愛情保衛戰,嘗試過忍耐、屈從、放棄…每一項違反她自由意志卻不得不為,也都無比沈重。男性視如枷索般沈重,以懼怕愛情做為遁逃藉口,其實規避的是有份量的誓約、道義。

反對或遁逃,益顯對抗的對象才是主體。辯證媚俗/不俗,不就因庸俗而起嗎?命如草芥的大時代,不是戰時,而是時時。附庸原創思維不是媚俗的嗎?援引(女性主義)論述不是媚俗的嗎?哎,米蘭昆德拉始作俑的沈重,真是不堪承受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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